文/闫俊  北京大学精神卫生研究所

就诊

30岁的小张和母亲第一次来门诊，两个人当着我的面争执不休。

母亲率先说道：“大夫，我们家里到处是她没用的东西，小摆件、旧报纸、麻布条、记事本、用过的笔，各种物品泛滥成灾，致使家里到处凌乱，房间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。我不敢把朋友带回家做客，没有办法舒心过日子……”

母亲的话音还没有停，小张在旁边大声抗议：“什么没有用啊，都有用！”

母亲在一旁撇着嘴：“10多年没用过的东西，有啥用？难道你写过的碎纸片是古董啊！”

小张不耐烦地说：“虽然不是古董，但对我都有用，我要留着不行吗？”

面对小张和母亲的激烈争执，我发现实在无法让她们一同交流，只好先请母亲单独描述情况。母亲泪水涟涟。10多年了，家里多次爆发战争，邻居投诉我家有异味，认为我家存在卫生和火灾风险，但小张就是不肯收拾自己的杂物，每天生活在杂物中。有一次，家人背着她把杂物清理出去，她就像发疯了一样，在屋子里大吼大叫，甚至对家人拳脚相加，最后逼着家人去垃圾站捡回所有扔掉的杂物，这才算安静下来。之后，家人再也不敢随便收拾她的房间。可她的杂物不断增加，房间都快装不下了。

小张再次进入诊室，她显得不那么固执了。我请小张说说自己的想法。她也承认家里现在不成样子，到处是东西，确实如母亲所说家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，但自己没有办法，因为很多东西都有用，每样东西都有价值和意义，都有日后用到的可能。

小张还反问我：“您怎么确定以后就一定没用呢？”谈到家人扔掉东西后她大发雷霆，小张不好意思地笑了。她知道自己不对，她说：“当时回家一看，东西都没了，我一下子有一种世界末日到了的感觉，觉得心里都空了，六神无主，死的心都有。现在回想，我是做得过分了，但当时确实控制不了自己。”

小张委婉地问：“这是病吗？可以治疗吗？我也想活得轻松一点，因为整理东西和思考有用无用其实很耽误时间。现在我都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了，单位也是一堆东西。”

诊断

2013年5月出版的美国精神病学协会《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》第5版中，首次确认了“囤积障碍”单独一个疾病的地位。此前它只被认为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。

按照这个标准，囤积障碍的表现主要包括：

●    持续地难丢弃物品或难与物品分离，不顾他人对这些物品价值的判断。

●  这种困难是由于强烈的储藏物品的需求，或者丢弃后会导致情绪痛苦所造成的。

●    大量物品填充和堆积在房屋或者工作场所，以至于这些场所无法正常使用。如果生活区域没有被堆积，唯一的原因是受到第三方的干预（比如家庭成员、清洁工或社会机构）。

●    症状引起显著的痛苦、社交障碍、职业障碍或其他重要功能的损害（包括对维持自我和他人健康安全环境等的损害）。

在小张的描述中，可以看到她和那些“杂物”是难舍难分的，被扔掉后会进入非常焦虑的状态，并且小张也不顾家人和邻居对物品的投诉和抱怨，自己分不出价值，也完全“不顾他人对这些物品价值的判断”；小张只能放任这些东西的堆积，占据空间，忽略可能引发的风险，让家人和邻居都受到困扰，并且自身也很痛苦。

医生在随后的门诊中对小张做了比较全面的身体和精神检查，排除了其他疾病后，确认小张所患的正是囤积障碍。

也许人们会有疑问，存放东西和收藏有什么不同吗？虽然收藏家和囤积障碍病人都喜欢存储物品，并为之付出大量时间，占用很大的生活空间，但二者存在明显的不同之处。比如收藏家通常以其收藏品为快乐，乐于向他人展示，而囤积障碍病人往往不想让他人看到；收藏家会对收藏品合理组织和归类，而囤积障碍病人往往不能进行有效分类，并搞得混乱不堪；收藏家对其新增藏品非常喜欢，而囤积障碍病人在添加新的囤积物时会感到为难；收藏家往往选择大家都认为有价值的、感兴趣的东西进行收藏，而囤积障碍病人通常囤积一些没有价值、其他人不感兴趣的东西。

还有，囤积障碍和强迫症是不是一回事呢？近期研究发现了二者的不同。在强迫症中，囤积行为通常是令人痛苦、试图摆脱的，病人不会从中获得乐趣和奖赏；而在囤积障碍中，囤积行为一般会使其感到自我和谐和快乐，即便他们有时也会感到痛苦，这痛苦一般来自于行为的后果或他人的干预，而不是囤积行为本身。

对于囤积障碍这四个字，人们可能会比较陌生。它是不是疑难杂症呢？

美国精神病学会统计，囤积障碍的发病率约在2.3%—4.6%。在英国、德国以及意大利, 囤积障碍的发病率大概在2.3%—4%之间。目前在中国尚无全国范围的调查，其流行情况也无从知晓，但可以推论，它绝对不是临床罕见的病例。

治疗

在囤积障碍的治疗方法中，根据侧重点的不同，可以分为三类：认知行为治疗、药物治疗和综合治疗。其中，药物治疗一般会采取抗焦虑药物，但目前国内对囤积障碍的药物治疗研究仍然较少。

囤积障碍的显著特点是对物品存在不合理的信念，无法控制囤积行为，且难以觉察囤积行为所带来的严重后果。一些研究者认为，这些才是引起囤积障碍的核心原因，治疗的关键在于改变病人的错误认知并对囤积行为进行控制。关注点是信念的纠正，并同时辅以行为抑制。

如果以认知行为治疗为基础，并结合不同的药物和心理支持治疗，这就是综合治疗方法了。心理方面，帮助病人认识自己忍不住囤积物品的原因，教会他们管理囤积物的方法，尤其要指导他们“学会放弃”。帮助病人找一些其他感兴趣的事情来做也是一个好方法，这样可以通过改变生活环境转移病人的注意力，从而改变其行为模式。此外，病人平时还需要积极减压，注意平稳情绪，解除生活或工作中的单调、乏味感，减少精神压力和紧张感。